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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

发布时间:2023/10/30

啤 酒

作者:孙名齐

听知青老朋友说,赵芝和早已经走了,这不由得让人回想起许多往事,颇为感慨。

其实,在三十八连,乃至全营,说到赵芝和几乎无人可知,但是提起"啤酒"却无人不晓,赵芝和的绰号叫啤酒。

赵芝和五短身材,是典型的东北"车轴汉子"。他身体好,可能因为大汗腺发达吧,腋下时有刺鼻的味道散发出来,狐臭。圆圆的脸上眼睛小而有神,透出略带笑意的狡黠的光,再搭配上那两撇他非常爱惜的尖尖的老鼠胡子,象契克夫还是象列宁?总之非常喜剧化。

除了炎热的夏天,他一般总穿双皮靴子。当然下地干活的时候不能穿,因为北大荒的雨季非常泥泞,一脚踩下去,连鞋都拔不出来,还敢穿靴子吗?收了工,他马上会换上那崭亮的皮靴子四处转,很有些得意。他的皮靴质量很好,还有型,是他在龙江制鞋厂工作的父亲做的。啤酒也帮别人定做皮靴子,价钱非常优惠,差不多只收成本价。那时候家家都有在乡下遭难的孩子,一般不会去赚孩子们的钱。

兵团的连队,连个屯子都不如。知青住的区域从东头走到西头无非是几栋烂泥房。东边是农工排的几间宿舍、大食堂、连部、卫生所,而后是女排(农工女排)宿舍和机务排。知青们平时的活动区间不过如此,饭后,闲得无聊的男知青们就在这几间土房里串来串去,有时有意无意地往女排宿舍那里拐拐,但是一般从来不进。不过如果谁若穿了件新衣服或新鞋,肯定得从女宿舍前面过过,说不定能碰到个出来泼水的女知青能瞅两眼,不然在这大野地里,你穿给谁看哪?当然如果哪个女知青能搭句话就更好了,比如:"啤酒,你这靴子可真亮啊"那他还不得乐抽了?

啤酒在兵团没有对象。有人说,他喜欢一个梳羊角辫的丫头,从个头上看,他们倒很匹配,城里家住得又近,但是从未见他们有啥实质性的表现。也不像是秘密往来深藏不露,可能是单相思,也可能是知青们闲的无聊乱点的鸳鸯。象大圣那家伙经常编排的啤酒和杨迷糊的故事一样,纯属随口瞎咧咧。

杨迷糊虽然也是个大圆脸盘子小眯缝眼,但绝对不是啤酒的对象,说实在的,人家还未见得看上啤酒呢。搞对象这个事与别人无关,围墙里的事别人完全不懂,局外人看好看不好都不行。你认为杨迷糊象个青蛙似的,说不定有人看他貌若天仙呢!情人眼里才会儿出西施。曾经有一个小子看上了杨迷,认为长得不好身体好,过日子准会是个好手,但杨迷糊完全不理睬他。大圣那时候有一首打油诗:

臭小子爱杨迷,

老杨却扭头不理,

嗤之以鼻,

象一只骄傲的母鸡。

臭小子说,

过来吧,杨迷,

我给你面包,给你牛奶,

给你下蛋鸡,

我会很好的爱你。

老杨说,收起你的面包,

收起你的牛奶,

滚你的下蛋鸡。

我爱的人肯定不会是你,

我要给你一包DDT!

乡友们聚会时考证,啤酒这个外号是金敖给起的。一次在宿舍里吹牛,赵芝和说他能连喝十八棒啤酒,赵芝和的身材虽然象个啤酒桶,但这个数量显然不靠谱。可吹牛也无法验证,因为兵团没有啤酒,只有小烧儿。

金敖给他起的这个外号,一开始叫啤酒十八棒,后来简化了,就叫啤酒。这个外号掷地当当响,从此再没有人喊赵芝和,张口闭口都叫啤酒。金傲是连里神仙级的人物,整天背个木匠箱在连里转悠,专门给人起外号,而且都很响亮,比如科长(德权)等,都取代了人名。若论起外号,金傲PK大圣,两人不相上下。

连里的文书郝利也爱吹牛,他是真吹。穿胶皮靴子的臭脚郝利吹嘘自己有武把抄,能空翻,会摔跤。

啤酒说,那你给我们表演个空翻呗?

郝利摆摆手说,不行,我是跟师傅是在武馆学的,得在木头地板上翻。

啤酒说,怎么着,还得给你铺个地板?

郝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起码也得在沙子地上吧。

啤酒说,这好办,咱们去河边,那沙滩软得很,保证你摔不坏。

郝利还是摆手,不行,师傅说了,功夫不能轻易外露!

啤酒捋了捋他那两撇鼠须,嘿嘿一笑,那好吧,我没跟师傅学过,但是我可以给你比试一个。啤酒说着就在原地,略一发力,两条短粗的小腿在空中划了一条漂亮的弧线,然后稳稳的站住,落地生根。围观的发出一片掌声。

这时有人喊,郝利,你不是说摔跤得过什么军吗,啤酒也会,你们俩比试比试呗!

啤酒说,好!说着脱下外衣,露出两块发达的胸肌。论摔跤,一般人不是啤酒的对手,不仅是肌肉发达,而且是油身子,一抓一把油,抓不住的!

郝利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指导员还找我写材料呢,不能跟你们抬杠了!一溜烟撒腿跑了。

不知道郝利跟哪个师傅学的,在社会上吹吹呼呼一辈子。几十年后,一次乡友聚会,好客的聚龙把他也找来了。

郝利一边不住嘴的吃,一边吹五吹六,他反复的用筷子翻动那条喜欢吃的红烧鱼,眼也不睁头也不抬,嘴里不断吐着鱼刺,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喷的满桌子唾沫星子:"我的工作啊,就是陪各级领导吃饭,参加外事活动。嗨,一天到晚,山珍海味不断,真是吃的累死了累死了!"郝利是有骆驼不吹牛,啥大吹啥。

大圣问,你现在都六十多了,还陪哪个领导吃饭呀?

郝利说,啊,现在是给中央当顾问!这不,上个月焦点访谈还准备找我去给策划呢,说着又把那条鱼翻了一个个儿。

过后大圣跟聚龙说,那家伙连吃饭的基本礼仪都不懂,就凭这个吃相还陪大领导吃饭?还不得让领导一脚给撵下饭桌!还他妈山珍海味不断呢,一条鲤子就让他翻了个臭够!聚龙也早看在眼里,但比较谦和:"嗨,他就是那样,还记得和啤酒那回教训他的事吧,郝利一辈子改不了吹牛吹马的臭毛病。"

和郝利不同,啤酒的吹牛,多半是拿自己开涮逗大家开心。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能博大家一笑,善莫大焉。

啤酒有时候还真不是吹牛,是有真本事。比如木匠活儿就不一定输给金傲。啤酒的一双小眼睛卡巴卡巴的,总琢磨事。他琢磨上了这柞木,他想到了拿柞木做刨床子(木匠工具)。

下乡那地方,满山遍野都是柞树。柞木也叫橡木是木质坚硬的好木材,但那时候都成了生产兵团的烧柴,兵团所到之处方圆几十里内无论大树还是小树棵子,全被砍尽烧光。单从这种破坏说兵团就是一个孽障,一点不为过。事实证明,兵团的存在对国家是有百弊而无一利。

从选材料开始,最终做成刨床子,并不简单,是极其复杂的过程,要经过很多工序的。比如先得放河里浸泡出浆,再自然风干,才能防止开裂。锯成坯料后,制作的尺寸和角度都非常有说道,不然做好之后也不好使。啤酒耐心又肯琢磨,为自己做事从来不含糊的啤酒,最终终于给自己做成了很好用的一套木工刨床子,连木匠金傲都挺佩服。

下乡的时候,大多数人无所事事,空闲时昏天黑地的打扑克,消磨时光。啤酒则不然,他才不干那些无聊的事呢,有时间总要琢磨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有益处的事。后来他竟然又做出了一架洋琴!

当一个做工精致,漆面如镜的洋琴摆在那里时,任何人都不得不赞叹啤酒的专劲巧劲和韧劲,会弹洋琴的鹤青看了赞叹不已,喜欢的不得了。要知道,那时候哪个知青要买一架洋琴,都是奢想甚至梦想。啤酒硬是用自己的双手,完成了这一梦想。不过这琴弹起来声音小,音色也不敢恭维。毕竟造琴是一门学问,无论选材,琴板薄厚,开孔大小还是共鸣箱的尺寸位置角度都极精确,不适于土法制作的。

就啤酒的心劲,如果他从事任何一门制作行业,相信他都会成为佼佼者,虽然他五短身材,虽然他眼睛很小,虽然他其貌不扬,虽然他象个酒桶,虽然……

从外表看,啤酒无论哪方面都没有艺术DNA,和音乐不搭边,然而他确实是此中高手,当年在全团都堪称是音乐名人。洋琴和笛子啤酒都会演奏,但最擅长的是二胡。晚上连队经常停电,停了电,他就会拿起心爱的二胡,拉上几曲。烛光很暗,但琴声非常悠扬,夜晚空旷的野地上可以传得很远,甚至可以传到百米之外的女生宿舍,常常会引起一片惊呼,啊,啤酒又拉二胡了,真好听!遗憾的是,直到最后,啤酒在女知青中也没能觅得到一位投缘的女知音。

大圣说,这是因为美妙的琴声所造成的声音形象与啤酒的实际形象大相径庭的缘故,有些象听广播,听那声音又甜又美,但要是见了面,为什么却常常吓一跳?大嫂原来是个娘们,原来用柔声细语广播的美眉是个大妈!就是这个道理。

朝鲜族男知青张鹤七,是啤酒的忠实粉丝。晚饭后必恭候在一边等着听啤酒演奏。

啤酒拉的"赛马",把比赛的节奏氛围以及马的嘶鸣都演绎得活灵活现。必须承认,啤酒极有音乐天赋,他不象现在那些演奏者那样摇头晃脑用那些夸张的形体动作来烘托气氛弥补自己演技的不足。啤酒细腻的演奏手法,本身就足以抓住听众的耳朵和情感,引人入胜。

象木工活儿一样,啤酒拉二胡也是自悟,没有师傅。单从这点,谁敢说啤酒不聪明?他没有乐谱,(有乐谱也没用,因为啤酒文化低,根本看不懂那些象"豆芽上楼梯"的五线谱),他拉琴全靠脑子记,却从不跑调。

啤酒会拉许多曲子,比较擅长的是"二泉映月"和"病中吟"等瞎子阿炳系列。琴弦在啤酒粗短的手指下发出的声音,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常常让忠实男粉丝张鹤七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感动万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涕泪长流,哭得不能自己。

后来啤酒参加了文艺宣传队,无论到哪个连队演出,啤酒的二胡都是最受欢迎的节目之一。开始报幕的一说,下一个节目,二胡独奏,演奏者赵芝和。观众都疑问,这赵芝和是谁呀?当大幕拉开之后,台下面一片嘘声,啊,原来是啤酒呀!

啤酒很善于生活,一次突发奇想,要养鸡下蛋。于是他寻了个踩过蛋的蛋,整天拿在手里或者揣在怀里,还真让他鼓捣出来一只小鸡!

夏天的时候,他把捕来的小鱼收拾好串起来,晒成鱼干。入冬之后时而取下几条,在炉盖子上烤熟,蘸着盐末喝点小酒。啤酒喜欢喝点小酒,不知道那十八瓶啤酒是和谁喝的,没人看过,倒是经常看见他这样的自斟自饮喝小烧。

在兵团那个社会主义大家庭里,啤酒的性格似乎有些孤僻,他不占别人便宜也不喜欢和别人共产分享。工作也是,自己该干的活儿,不用督促肯定完成,但多了的绝对不做。客观的说,啤酒的心胸是比较狭小,遇事会常常想不开,会愁闷会钻牛角尖。

下乡的时候,哈尔滨是中转站,从北京或者上海探亲的知青来往都要经过这里。哈尔滨知青以东北人的热情接待着他们。但没听说过啤酒接送过谁,请谁吃过饭。只是听他说他不喜欢外地人。啤酒说得也没错,交往是相互的,既然外地人没看好啤酒,那啤酒又何必去巴结人家呢。当然这是个人的好恶,与他人无关,别人无可厚非。

大圣和啤酒住同一宿舍。熄灯号吹过之后,大家都趴在炕沿上吸烟,黑暗中,两排烟火忽闪忽灭,象极了坟地里的鬼火。往往这也是故事会开始的时候了,故事会大圣一般唱主角,别人跟着起哄。大圣的故事都是瞎编乱造的,讲到哪儿编到哪儿,故事内容常换常新,而故事的主角永远只是啤酒和杨迷糊。象现在的电视连续剧一样,一天一集,一集接一集。大圣甚至也给啤酒的故事加了插曲,教大家唱。有段歌词是这么唱的:

"啤酒身上虱子的有,

膈肌窝下面有狐臭

小干鱼下酒二两半,

盐黄豆能喝十八棒......."

每天的哄堂大笑之后大家才能安然入睡,似乎已经成了习惯。过后乡友们见面,回忆起当年的情景,有些故事或者打油诗都还记得。

当然,对那些事,还能论什么对错,评什么是非?无论对错,都值得留恋。这是什么,这就是难忘的岁月,是迷失的友情,是蹉跎了的青春。

大圣多年和啤酒在一起,自恃 关系不错。上山打草,啤酒怕草蛇,每次出去方便,大圣都陪着,用铁叉保护。而啤酒也常帮大圣磨打草的大钐刀。可能就是以为与啤酒不错,才老拿他开涮。但大圣没有料到,啤酒的心眼真是太小了,对他的编排实际是很生气很恼火很记仇的。一天,大圣从食堂打饭回来,转身又出去打水。回来后刚端起饭盆,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大圣何等敏感,他立刻把 饭盆送到了连部。很容易破案的,是啤酒给大圣饭菜里下了毒,是剂量很小不足以致命的DDV,是啤酒要教训一下大圣这个天天揶揄他,编排他"满口无德"的家伙。要放倒大圣几天,让大圣清清胃,清清口,给他点颜色看看。

大圣并没有要求连里如何处理啤酒,他知道是自己先伤害了啤酒的自尊心,反抗一下也没什么不对。而且大圣知道,即使要求也没啥用,连部马夹层王发哮那几个天天晚上知青窗跟儿偷听搞阶级斗争动向的可怜小人,说不定早就把这件事情定性为贫下中农毒地主了。而贫下中农用药毒地主,打地主,斗地主甚至刀砍地主又有什么不对?

其实你马夹层才是地主呢,不然怎么开始在食堂做饭,军宣队来了就给整喂猪去了?还不是怕你下毒?当然这是题外话了。

返城之后,各奔东西,乡友们有接班的也有上学的,都各自忙工作和孩子,互相也疏远了。关于啤酒回来后的经历大家知道很少。只是偶尔听说,啤酒在某个菜市场卖猪头肉,生意还好。又过了几年,又听说,啤酒的猪头肉很受欢迎。然后就听说,啤酒死了!四、五十岁的一条精壮的汉子,这么说没就没了呢?是因为心脏病?还是手执切肉刀的啤酒和顾客发生了争端?唉,啤酒!总之一切都没有答案了,啤酒已经成为历史,一切都成为往事。

啤酒没有大人物的轰轰烈烈,也没有模范典型的可歌可泣,与千千万万知青一样,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小人物,在那个时代,只像大海中的一片浪花,转瞬即逝。他也绝对想不到会有人给他写文章纪念,而且正是大圣那家伙。当然,这也并非只是为了纪念,是在以此共同祭奠我们本不该遭受苦难的那段岁月,祭奠我们生命中本该灿烂的昨天。